微光

May god shine a light upon the fallen and comfort the mourning.
上帝将在逝者身上洒下光芒,为哀悼带来安宁。

【藏源】《夜与朝露和诗》

·文艺一发 时间线是岛田欧豆豆认识禅老师之后某天突发奇想 赶在自己死掉的那天回老家看看 正好同天他哥也回了花村 然而是一个以前就错过现在又错过的故事

·如果有耐心的话 希望可以慢慢看

·人家现在温柔多了嗯哼哼~♪



《夜与朝露和诗》



00

是夜,空气中充斥着温暖稀薄的晚樱味道。让人忍不住回想起那些错落混杂在岛田城里的大片大片的粉色,每年的这个时候,昂贵的木料上就会铺满了簌簌落下的花瓣,风那么一吹,暖洋洋的季风合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扑面而来,然后顺着发丝柔和的擦肩而过,奔赴下一个地方。

岛田源氏又一年回到这个地方,距离他刚刚褪去身上的制服没多久——身上的机械铠甲一一展露出来,每个线条和弧面都暴漏在空气中,身后的发带随着恬淡的微风略微扬起一些角度,顺着束缚着的结朝前看去,是包裹严实的一个面具,以及一个清晰可见的人的形态。不得不承认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和每一位踏入此地的异乡人一样,花村的老年人们多数区分不出是什么潮流的改造,什么是新型的智械,而眼前的这个家伙来到这里不论要做什么、目的何处,都一样,反正总归是要离开的一种样貌。

01

小佐野在花村呆了十二年。与其说呆了十二年,不如换个说法,是他从降生开始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年月的春夏秋冬,这对小孩子来说,似乎是非常值得夸耀的跨度了。他每天上学放学帮助家里人看店,兢兢业业的像是吉祥物一样蹲守在拉面店门口,玩到夜晚九点半,父母会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催促他上楼睡觉。

显然今天也不例外。

小佐野慢腾腾的又借着自家店里的光朝外瞅了一圈,外面偶尔有人走过,屏着呼吸还能听到两个拐角以外游戏厅里传来的嘈杂,剩下的便和这逐渐安静下来的夜晚别无二致,于是一天就再一次的结束了。

他或许每一天都曾期许过今日能够出现什么非同一般的乐趣,也或许在闲暇的时间和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于课业之外做着天马行空的拯救世界的梦想。如果说之前的都落空了,那么接下来偶遇的事情或许可以换个称呼,叫做‘奇迹’了吧。

“已经要打烊了吗?”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略微陌生,带着一丝机械过滤出来的感觉,来者一边掀起门框上挂着的暖帘,一边偏着头,如此问道:“可否再给我一碗拉面?”

他看起来可真酷,这是小佐野心中的第一个念头。这个成年人和他平时见过的大人们明显不同,他走路轻盈,只发出很细小的声响,却毫不畏缩怯懦,反而有一种让人羡慕的尊贵和骄傲。小孩子忍不住目光追着这个看起来很新奇的客人不丢,一路盯到那人坐下,和自己的父母攀谈起来。

“十分抱歉,今天把太多时间浪费在收拾情绪上了,耽误到这么晚。”

“还好还好,这里偶尔也会有很晚才回家的客人,”小佐野听到自己的父亲回答:“也有一些小孩子,在游戏机厅玩的忘记了时间。”

“那可真是……”那个人顿了顿,似乎是若有所思,连后半句沾了点无可奈何的笑都变得轻飘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啊。”

这后半句话随着小佐野父母的忙碌逐渐被抛弃在宁静的夜晚里,居酒屋中的声音瞬间被肉汤煮沸和切菜板上叮叮咚咚的声响淹没,那个人选择坐在原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忽视的小孩子就又有了机会好好的观察起来。他的发音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国人,小佐野感觉,但是这里喜欢用刀做武器的人已经不多了,尤其是随着年前岛田城中心里的混乱,那些大人物们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扭打在一起,在这之后,花村里会佩戴武器出门的人就更加少了。

小孩子的目光盯着那个人身上背着的两把刀细细打量起来,一长一短一横一竖,看起来做工精细,充满着现代化的气息,和那些老古董完全不是同一个调调。它们安安静静的被扣在这个人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产生一些摆动,像是在冲自己招手一样,好吧,虽然这肯定是想太多了。

不知道拔出来的样子会怎样呢?被包裹在里面的、可以伤人的东西,这么想着,小佐野悄悄伸出手去,慢慢靠近了横在对方腰上的胁差——

“啊,我还记得你。”岛田源氏突然说。

“诶?”小佐野一抬头,正好撞上那个人侧眼撇过来的视线:他一只手刚拆下自己头盔的一部分,露出在灯光和阴影下看不清晰的半张脸;而另一只手、他的左手,正好背在身后,堵住了小佐野拔出胁差的动作,然后慢慢的把刀刃还没露出来的武器,又推了回去。

设计美妙的流线型刀柄带着刀锷碰撞回鞘,发出一声轻微的‘硌哒’声。

顽皮的小偷被抓到了。轰的一声,小佐野感觉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的像是刚煮熟的虾,透着刚出炉的热气,离近了恐怕还能听到滋滋的声音:实在是、太、太尴尬了……身为看守这家店的‘保护者’,居然监守自盗,忍不住动了客人的刀!

所幸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打算追究的意思。已经成年很久的源氏出奇轻易的放过了这个窥探自己心爱的武器的小家伙,反而就着刚刚的话又给了一些提示:

“我说过,超过我的记录的话——”

——就把你最宝贝的东西给我。

定下这个约定的时候,岛田源氏,二十三岁。他对于眼前这个小孩子居然会提出如此罕见的要求有些哭笑不得,一般小孩子都会要什么来着?几张收集用的绝版糖纸、砌成小山似的一小堆的游戏币、或者一顿好吃的。这些都很好打发,少量的功夫就可以满足小孩子一个偌大的梦想,二少爷对此似乎有些乐此不疲,并很开心的看着自己的记录一直位于游戏机的榜首。

直到遇到这个小的看起来刚开始学认字的小孩子。

居酒屋里的小子,二少爷这么替他冠上了名号。每一位家长都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毫无疑问,居酒屋在迎来这个小生命的时候,也曾经大肆的打折优惠搞活动,源氏经常打游戏打得顾不上吃饭,会在这里要上一碗拉面,然后听店家笑不拢嘴的在夸奖这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看起来多么聪颖可爱。

而这个聪颖可爱的小孩子居然从四岁的时候就和岛田城的二少爷打赌,如果超越了他在花村游戏机上的记录,就要源氏交出他最宝贝的东西。多么可怕,那时候的源氏简直想扒开他的脑袋,仔细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是从哪个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

“是你!”不知道该说小佐野是确实很看重这件事,还是说他的记性实在好的出奇。

“我做到了!你的记录!”小孩子手舞足蹈起来,“我全部都刷新了!”

“虽然很辛苦,真的用了很长的时间,你的记录实在太可怕了,但是我——”“小佐野,”他的母亲放下碗筷之后嗔怪的揉了下小孩子的脑袋,然后敛起笑认真的告诉他:“不要在客人面前大喊大叫。”

这个劝告像是一句魔咒,让小佐野迅速的安静了下来,直到他的母亲转身回到厨房。

“但是很可惜。”当安静再度回升,源氏才慢慢张开口,他语气平缓直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曾经最珍贵的是我的家人和整个岛田城,而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他这么回答道。

他并未指望这个在势力漩涡之外的普通的小孩子可以理解此句话背后的东西,也并非是真正的在回答他年轻时候玩乐般的许诺。事实上即使在一切都发生改变前那个小孩子当真刷新了他的战绩,而他也是会违约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让人甘愿赌上性命去保护的,纵使物是人非、此般念想变化的犹如天翻地覆。

“倒是有一样东西……”

“什么?”

“唔——我要开动咯。”源氏话锋一收,拿起旁边的筷子双手合十,不再搭话。

被抛下的小佐野无趣的看着这个人,感觉到其本人和记忆中相差实在太大。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赢得奖励的场面:那个骄傲帅气的大哥哥回到游戏厅,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夸奖他,甚至再打下更高的分数。

但是他等了那么久,那个人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来。

大人们对小佐野的询问保持集体的噤声,他再也不能从别人,游戏厅老板、转角漫画店的姑娘、或者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有关于那位二少爷的任何消息。好好的一个人从此了无音讯,像是消失了一样。

“大人们的世界都很艰辛吗?”小佐野盯着源氏脸上的伤疤问。

这话让难得吃到喜爱的拉面的源氏停顿下来,他短暂的思考了些许,然后回答道:“不全是。”

十年前的他或许会说大人们的世界在偏离轨道的路上堕落的让人厌恶,必须要有人出面拨乱反正方可终;五年前的他或许会说大人们的世界是血与灰烬与触手可及的绝望和无奈又遥远的梦想,盘算最终唯有愤怒可覆;而如今,他只收拾起来自己层层的过往和千回百转的一腔情绪,告诉那个居酒屋里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全是。

他学会收敛起锋芒和狷狂,对敌人凶狠果断招式凌厉,而对想要保护的人收起利爪,藏在手心里。他在骄傲的同时保持谦卑,在蔑视的同时不忘赞扬,随性而坦然。

不可否认时光并没有在他的心上刻下太多的痕迹,他的心态经历了一次犹如涅槃般的重生居然还能在变得稳重和成熟时,保留下男孩子般的爽朗。这个人由宠爱而生,任苦难雕琢,最终淬炼成如今的模样。

02

从进入花村的地界开始算起,右手边是源氏年轻时经常光顾的一家游戏机厅。

岛田半藏显然在年轻的时候就不是太喜欢自己弟弟经常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浪费时间,而这种不喜欢除了训斥和表现出来的厌恶之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加以制止。他最多是找父亲要了点人去保护源氏的安全,可惜这种‘保镖’多半会在半路就被他的弟弟绕回来打晕在地,躺在居住区的小道上呼呼大睡。久而久之,半藏也就不管这茬了。

在游戏厅正对的方向直行,顺着小路左转进去然后上楼,可以在角落里看到一家存在感微弱的店铺,旁边略显破旧的门柱上隐隐约约能看出来‘鹤隐堂’三个字,平日里专供文房四宝,偶尔也可以在里面找到些很稀有的线装书籍——以前源氏看的不少闲书都是从这里翻出来的。

半藏攀着鹤隐堂的墙边绕进岛田城的房顶,又顺着游廊绕过钟楼,这才借着月色看到熟悉的院子,和那些在风中微动昼夜不息的樱花树冠。

家中曾经奴仆近百人,家臣数十,嫡系一脉旁系两支,纵横交错的势力分解下去,见过的没见过的,熙熙攘攘也能凑出个小万人。

这股势力盘踞在京都中心,一座高瞻远瞩的城池就在现代文明的包围下鹤立鸡群,透过道场外空旷的阁楼,能清晰可见城外像是蜂窝蚁穴般的建筑群,以及远处的富士山——他的父亲指着阁楼外的景色教会他的第一句诗,便是‘玉扇倒悬东海天’。

步入道场前,半藏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通向远处某个庭院的走道,那里昏暗又寂静,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埋藏着不知道多少故事在里面。他隐约觉得自己是忘记了些什么,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复又回过头继续走了下去——

十几年前的这个院子里也曾经路过同样的一个人。

年轻的二十多岁的大少爷岛田半藏被从道场喊去正厅,他整理了一下为了练习被拉扯乱的衣物,一路顺着花瓣铺了满地的石道穿过门洞,到达书房和议事所在的区域。

细微的秋风带着午后暖洋洋的味道衬托的小姑娘脸颊越发红润,半藏一进门就看到了书房门前的几个人,他顺着游廊慢慢走近,隐约听到在说‘上次订下的那批和纸送来了’,心下了然,原是鹤隐堂的人。

旁边的姑娘大概是跟着家人来送东西,看似乖巧的站在一边,拦不住满眼的好奇,一双小杏眼随处瞟了几下,就又装作无趣似的偏过头,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半藏一开始没在意她,绕过石景进入正厅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一回过头正好撞上女孩子的视线,他这才知道,那视线是在看屋里面端坐着的源氏。

高傲的大少爷心中瞬间翻腾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他有些想怪现在的店家越来越没大没小,谁家的孩子都往里带,又觉得如此太过小题大做,最后只能在进入房屋里的时候,顺手带上了半扇的门,木制的门框被毫不讲究的力道带的发出响动,发出‘咔哒’一声,正好挡住了院里的视线。

源氏看到他的哥哥黑着脸过来,趁半藏坐下的时候偷偷告诉他:“昨晚上说是偏院进了窃贼,贵重的东西似乎没丢,但父亲很在意的样子。”

等半藏坐稳了,源氏又追问道:“那个锦盒——”

“不在偏院,我前阵子拿走了。”半藏回答他。

“我还担心丢失之后,兄长会不会抵赖。”源氏带着笑意的调侃在耳朵边响起,这个次子仗着家里人的宠爱,总归是比长子放肆一些。

于是被调侃的人做出了回应:“无稽之谈。”

这么说的时候半藏未抬眼,等父亲带着几位大臣转过身的时候,他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源氏起身的动静。这短暂的交面似乎并没有给他们随着立场而变化得越发无言的兄弟情谊带来什么改善,即使提到过去最亲密时的约定,两个独立的人格也并没有表现出打算妥协的意图。

不过在源氏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半藏还是开了口:“源氏。”

“什么?”

“它被包裹的很好,埋在母亲窗前的那颗树下。”

“樱树?”

“黑松。”

“好吧,不过我现在要出门,下次再确认吧。”

是什么让原本亲密的人逐渐变得难以敞开心扉呢。

近几年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多数爆发性的争吵都不是一时兴起,改变或许在每时每刻,也或许打从一开始两个人受到不同教育。

很多东西,放在心里来来回回细嚼慢咽的品位多了,难免就有些失真了。

这层隔阂一直堵在双方的心里,不闻不问不代表不存在。半藏本就心烦意乱,看源氏又要找借口往外跑,突然一时冲动旧事重提,在他身后补充:“这个家族的根基早就牢不可破,放弃那个想法吧,你不可能洗牌重来的。”

“那至少别再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源氏回答,他临走时又把那半扇遮掩的门推了回去,发出不输于他哥哥来时的一声异响,伴随着其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庭院的脚步。

人们总是太擅长把时间留给缅怀。将错误归结于对方。以及在失去后才开始后悔。

岛田半藏倒是从来不承认自己有过后悔,他只是没想过生命里会有这么一个变数,一个足以让自己放弃继承,重新审视过去二十多年坚持的信念的转折。

二十年后又十年,岛田城的夜晚依旧宁静,有流水和昆虫的响动,衬托着周遭不夜城似的灯火辉煌。

他一年只来一次,每一次都是晚樱的时候,从深夜呆到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然后踏着露水离开,反倒是好久都没看过其他季节的花村。

离开的时候路过一家老店,看到居酒屋的门松动几下,然后一个小孩子打着未醒的哈欠推开店门,瞧见了他,微微低头行了个礼,和瞧见一个有事早出的陌生人别无二致。纵然归属于岛田城的势力范围,这些普通的民众失去了哪位统治者或者又迎来了全新的谁,似乎对其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动。

半藏无心再搭理沿途的变动几何,满心想着离开了这个地方,接下来计划去哪里。他脚步匆忙,没有听到身后小佐野吵嚷的声音,小孩子对他的父母叨叨着:我昨晚真的没记错,他是源氏,岛田城里的小哥哥。

你记错了,他的母亲反驳道。同时他的父亲换上了罕见的严厉的声音,训斥着:小佐野,以后不许提岛田城里大人们的事。

于是这吵闹便在逐渐苏醒的花村里,缓缓低了下来。

03

小孩子的世界一般都不会太大。一方寸,几个人,远些就是上学路上的坡道,时常光顾的店铺,和节日祭典的小吃摊。

岛田家的二位小少爷当年正是青黄不接少不经事的年纪,两只小动物似的凑在一起,也经常会搞出各种让人头痛的事情。始作俑者多半是源氏,只不过没大几岁的半藏跟着他,也会乐在其中,或者更甚之。

乞巧节刚过的第二天,同属十多岁的岛田半藏路过源氏门前的时候,从旁边支了一天的竹枝上顺手拆下了几条祈愿,仔细一看,无外乎是‘想要变得更厉害’、‘让家族更强大起来’、‘母亲找到她遗失的簪子’、‘多吃一碗拉面’之流。

他隐约记得这东西搬过来本来是供女眷们用,结果仆从们不是太买账,多半低头浅笑着路过而去,让空落落的几张诗笺挂在上面,显得颇为孤单。当时正跟着母亲撒娇的源氏倒也不含糊,抽了笔连写好几条,一个人霸占了不少的位置,挂在上面花花绿绿的一片,让竹枝上瞬间看起来热闹了许多。

“你把能说的全说了,”半藏一只脚踏入门,正瞧见他弟弟不知道在看什么书,“太贪心会不灵验的。”

“那还有明年,”源氏没抬头,“总比让母亲的诗笺孤零零的挂在上面好。”

“让他们明年竹枝的量少一些,别搞得家里到处都是,再不行我陪你写。”半藏倒是不在意,随手把那些颜色乱七八糟的诗笺放在源氏眼前的桌面上,一同放下的,还有一个雕刻精致的锦盒。

这动作果然抓住了他弟弟的注意力,源氏的眼神刚从书上挪走就立刻亮了起来。

“昨日你缺席的时候,我把分家的小东西打赢了。”说到这里,身为兄长的半藏似乎很得意,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堪一击。”

那段剧情不难猜测。散场之后身为父亲的男人很骄傲的问他的儿子想要什么东西做奖励,这个已经颇具风范的长子在房间里瞅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书案上摆着的一对镇尺上——他的胞弟曾经数次想要这对小玩意,都没能拿到手,于是他就借此讨要了过来——连着盒子一起。

“唔,果然是想要之物,多瞧两眼都能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源氏只手撑着矮桌,另一只手将锦盒摆正,一对盘旋而上的龙躺在里面,稍微挪动两下,玉的剔透材质便就着阳光熠熠生辉,很是好看。

半藏并不认为他的弟弟会对书法诗画产生多么大的兴趣,按照源氏的性子,多半只是看着有趣罢了,像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玩具,拿回去,摆在案上,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不过这次有些意外,半藏站在旁边,待源氏看够了,看到他又把盒子盖上,伸手推向了自己。“但是我暂时还不能要。”他说。

“嗯?”

“哥哥不如先拿着,等我可以打败你的时候,再把它给我。”

半藏顿时感觉有些可笑。他略带不满的从鼻下挤出一声轻哼:“送给人的东西,我不会再拿回去。”

“那这样好了,”源氏从手边的书里抽出一张纸片,放进锦盒里。半藏顺着指缝间露出来的痕迹估摸出来这是源氏前阵子自己写的书签,上面一本正经的临摹着诸如高瞻远瞩武运昌隆之类的话,然后被他拿去夹在了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里。

“如此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东西,都被放在了这里,等我能够完全打败你的那天,我们一同打开这盒子。”

“你不如许诺等你和我长得一样高那天,或许那一天会近些。”

“并不会太遥远的,相信我吧哥哥。”

“好。”半藏应道。

他并不认为源氏有可能完全打败自己,纵使他弟弟的实力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而不相上下也就意味着两个人对对方的习惯和弱点了若指掌,他能推测出他弟弟下一步的走位、近身格斗会先出哪只手的连招、以及那些被识破的小计谋。反之亦然。

只是那时候少年时代还没有负担,谁也没有料到这场不见尽头的美梦会在寒风彻骨冰天雪地中醒来。他也未曾想过自己说过的话一语成谶,源氏居然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那个盒子。

04

小佐野顺着墙头翻进院子的时候,正是日出方开始照耀的时间。

他背着自己的背包,睁着尚未彻底清醒的眼睛,顾不上还有些杂乱的头发,像是只刚被驯服的小狮子一样,难得乖巧的提前出了门,号称要去做值日,然后一路顺着听来的路线,翻进了岛田城某个荒废的院落。

那里曾经是一个挺干净舒适的居所,后来人去楼空,一些家主用过的东西就被搬了进去,当成了个无人看管的杂物库。

昨夜借着店铺厅堂中无人,他看到那个半机械的人意味不明的思考了阵子,然后像是伟大的冒险家向他透漏宝藏所在地一般的宣布着:

应该还是在那个位置,我也只在最初见过盒子一次,后来逐渐忘记了。

里面的内容倒是没什么价值。此时他顿了一下,又话头一转,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能找到,那镇尺就算送给你了,或许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小佐野问他,这是对我的奖励吗?

源氏回答,是的。

他像是毫不介意,让人看不出半分的珍爱,小佐野感觉到了被欺骗,但是聊胜于无,所以他在熟睡了一晚上之后,还是决定去探一探险。

对方告诉他的路线并不难走,甚至可以说是小孩子专属的一条通道——如果小佐野再大两岁可能就已经无法进入了。为什么诺大一个势力的中心居然会有如此‘漏洞’实在令人不得而知,或许这是源氏以前独有的秘密,也或许被人发现过,但顾及到小少爷的身法暂时练习的并不怎么样,害怕堵住了其回来的路,便一直留了下来。

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他在考虑些什么,又被影响到什么,这些小孩子全部的通通的都来不及思考。对于小佐野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考试卷上的12345,父母开不开心,喜欢的女生有没有找自己借铅笔。

他仅仅是听了一段故事,于是就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奔赴而来,又从树下挖出那个故事里描述的真正存在的一个盒子。

里面果不其然有双龙雕刻的镇尺,两个合在一起,正好凑成一对。

而夹杂在镇尺和一些写着不明所以的祈愿中,还有一句风格迥异的,让人看不太懂的话——

【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

那墨迹渗透了皱巴巴的纸张,像是一颗握在手中反复揉搓丢弃、复又躬身捡回来的、欲言又止的心。

小佐野不知道这是谁放进去的,又是为了什么的,他十二岁的小脑瓜对这一知半解的故事实在脑补不出来其他的东西,也并不知道那些年有人数次错过的一句晦涩又压抑的告白正被他捏在手里。

高城之上的风太大,稍微一不留意,他手中那窄小不打眼的纸片,就飞离了托满东西的手中, 飘落进脚下护城的河槽里,随着暗流,慢慢消失不见了。

05

任凭他怎么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理智,努力让自己从身份和责任的角度上思考应做的选择。也总是会有那么一瞬间,那么短短的一刹那,想要摆脱掉所有的东西,只为自己所愿的去行动,去奔波,去付出与拥抱。

没人知道他们家少主当年的脑袋里,是经过了怎样一番激烈的的斗争,才鼓起勇气把那张纸条塞进那个差点没能送出去的礼物中。又是怎样在期待对方看到和期待看不到的漩涡中忐忑不安,直至失望再到放弃最后彻底忘却。

花村在和昨日无异的朝霞中迎来了自己漫长历史里再度全新的一天。不停的有人来,也有人走,有人安静的或者不甘的死去,也有新生命啼叫着呱呱坠地。

小孩子等了好些年好些年,终于等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奖励。花村的游戏机上再也没有以前让人望而却步的ID,某颗包裹着一代人秘密的树木也终于达成了使命,而总有些承诺和复杂斑斓的过往,就那么随着风散去了。

06

四海为家的武士脚不停歇的踏上了前路,继续寻找自己迷失的东西。在他背后是渐行渐远的城镇,那熟悉的城池在一片粉色的包裹下温柔又静默的任时间慢慢流淌。

这又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过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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